天快亮了。
冬天的云层要比夏天厚很多,太阳需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从厚厚的云层里钻出来。
所以尽管外边已经微亮了,可一时半会儿的是见不到太阳的。
冬天这个时候是最难熬的,因为这个时候是最冷的,俗称“鬼呲牙”。
连鬼都冻得呲牙,可想人在外边冻得属实不轻。
屋外冷,屋里也暖和不到哪去。
京城一般都是烧炕取暖,都是在前一天的傍晚生火烧炕,前半夜炕是最热的,屋里也就热。
后半夜时,特别是在凌晨时分,炕也凉了,屋里自然就冷了,所以,即便猫在被窝里也冷。
睡了一夜,早晨难免会起身解手,出了被窝马上就冻呲牙。
再把体内的热量排出去,会更冷,也就会更呲牙。
所以冬天的早晨,不但鬼呲牙,连人都是呲牙的。
所以,多数人都是尽量憋着屎尿,尽量拖延一会儿起来。
那样还能热乎些,否则就真的会被冻得“鬼呲牙”的。
因为如果是小解还好,那时家家屋内都放着夜壶。
如果是大解就需要去外边茅厕了,可以想象在严寒的冬天在外边蹲着,是多么的寒冷。
所以人方便完跑回屋时,都冻得龇牙咧嘴的,那表情比鬼的样子都吓人,所以这也是一种“鬼呲牙”。
史贻直家的客厅是没有火坑的,只是有一个碳炉,但是需要换碳。
如今这大早晨的炉内的木炭早就烧没了,这炉子比屋里还凉。
炉子比屋凉,而此刻客厅里僵坐着的史贻直,和陆生俩人的身体比这炉子还凉。
特别是心,比外边的寒冰还有寒冷,如果不是鼻孔时不时的喷出两股热气,看着真像两具僵尸。
史贻直和陆生一夜未眠,前半夜是商量对策,后半夜是柴房寻宝,想想也是很忙的。
这两箱金子少说也有几千两,这可是金子啊。
官员受贿几百两银子就够砍的了,如果受贿几千两金子,估计会被砍个百把十回吧。
史贻直一想到这,赶紧缩了缩脖子。
一个是冷了,另一个是感觉脖子后边生风,好像真有鬼头大刀正砍来似的。
“许登瀛误我啊!”史贻直沙哑地自言自语道,语气如死灰般绝望。
“老爷啊,他不是误你,而是在坑你啊,明明知道这黄物来路不正还给你送来,而且最最过分的是还让你带入京城,天杀的,这不是坑人,这是在害人啊!”陆生大骂道,他此刻气愤到了极点。
“唉,想我史贻直为官几十载,自持廉洁奉公,对这些脏东西向来嗤之以鼻,而且还大言不惭地教育属下和家族子弟,没想到自己才是最肮脏的啊!”史贻直有气无力地说道,他这话既像是说给陆生听,又像是在自言自语。
“老爷,事已至此,您就不要太自责了。”陆生看着史贻直劝道。
“大言不惭,大言不惭!”史贻直说着自扇起耳光来了,他是用了力,扇得啪啪作响。
“老爷。”陆生赶紧站起身抓住史贻直的双手,他知道史贻直这是在自罚呢。
史贻直此刻不是对收了这么多金子自责,而是感觉自己的人格被玷污了的自责。
史贻直是正直而古板的人,如今被自己所害,这就像在大街上被剥光衣服,真的是羞愧万分,他恨不得一头撞死了事。
“呜呜...”史贻直低声痛哭着。
他哭得很是悲痛,可又怕人听见,所以尽量压抑着。
越是这样,哭声越是低沉,这低沉的声音穿透力更强,感觉整个京城都被震动了。
陆生松开史贻直的双手坐回去,他听着史贻直的痛哭,眼眶也是泛红,只是控制着不让眼泪流出来。
陆生默默地坐着,他不去劝史贻直,而是由着他痛哭。
他是想让史贻直发泄发泄,因为自从被调入京城以来,史贻直就很是压抑。
有时一天都说不上一句话,想他内心一定是苦闷到了极点。
过了好一会儿,史贻直的痛哭才慢慢地变小,他深深吐出几口闷气,最后把哭声停住了。
陆生偷眼看去,只见史贻直正在擦拭脸上的泪痕。
他这痛哭实在是太过悲痛了,感觉把体内的水分都哭干净了。
以至于他看起来干瘪了下去,样子一下子老了许多。
“嘿嘿,哭个啥劲啊,真是越老越糊涂了。”史贻直苦笑了两声后自嘲道。
他这是在自找台阶下,因为一个大男人,特别是身份这么高的男人痛哭流涕的,真的是很不美。
“哭出来也好,省着憋在心里难受,而且憋时间长了容易得病。”陆生劝道。
“唉,得病更好,最好是暴死,一死百了,也挺好。”史贻直神情黯淡地说道。
“老爷可不能死啊,许多事还等着老爷呢,许多的黎民百姓还需要您去帮助呢。”陆生挑好听地继续劝道。
“惭愧啊,惭愧,我真的是没脸面对黎民百姓啊,我...”史贻直说着声音又哽咽上了。
“老爷,老爷,您得坚强,这个时候可不能悲观绝望啊。”陆生赶紧制止道,他怕史贻直继续痛哭。
“好,好,不想这些了,雅正啊,你得给我指条明路啊。”史贻直看着陆生说道。
史贻直语气很是客气,甚至有些低声下气,就差说求字了。
这可是难得,因为他与陆生是主仆关系,有事命令陆生就是。
这也可以看出史贻直真的是没招了,已经彻底放下了身段了。
“客气了老爷,咱们是荣辱与共的关系,我能看着老爷身陷囹圄嘛,我一定会积极想办法补救的,不过咱们有言在先,从现在开始老爷您不能再对我有所隐瞒了,不管啥事,只要与此案有关的都要如实的告知我,我也好想对策。”陆生认真地看着史贻直说道,他话说得很是正式,神情也很严肃。
“是是是。”史贻直不住地点头答应着,这样子像个小孩子在听师长训导。
“现在最主要的是咋个处理那两箱黄货。”陆生皱着眉头说道。
他此刻自豪感油然而生,因为史贻直对他已经是唯命是从了,这样以后自己的地位就会升高许多。
能够受东家老爷尊崇,是每个师爷最得意的。
师爷虽然受雇于东家是为了生活,可这些师爷都是很有文化的,绝大多数都是科举落榜者。
所以他们虽然寄人篱下,可想着有番作为的理想都没变。
而且很多师爷后来也都入仕做官,真正去干事业了。
所以,此刻陆生也仿佛看到了自己未来的曙光了,以至于心情大好,意气风发起来。
“你说如何处理那些黄货?”史贻直急切地问道。
“统统送走,不留,一锭也不留。”陆生斩钉截铁地回答道。
“送走?送到哪里去?”史贻直问道。
“老爷觉得送到哪里安全?”陆生问道。
他是在征求史贻直的意见,虽然史贻直让他出主意,可也得先听东家主人的意思。
“要说哪里也不安全啊,送回老家吧,老家只有一座老宅,可是空了许久,已经很破了,怕是没埋上呢就会被小偷偷了,要不送到亲戚家吧,这样行吗?”史贻直思索后问道。
“不行。”陆生斩钉截铁地否定道。
“要不咱们就地挖坑埋在这院子里吧,等风声过了再做处理,那时就能方便安置了?”史贻直看着陆生问道。
“不行。”陆生斩钉截铁地否定道。
“对了,京城我有个老乡开当铺,要不存在他那吧?”史贻直问道。
“不行。”陆生继续斩钉截铁地否定道。
“那我就不知道送到哪里了,还是你说吧,我听你的。”史贻直看着陆生为难地说道。
“老爷真听我的?”陆生看着史贻直问道。
“当然,你说就是。”史贻直回答道。
“那好,如果听我的,那就把那些黄货统统送给人。”陆生看着史贻直正色地说道。
“啥?”史贻直瞪大眼睛看着陆生惊讶地问道,那样子是在看一个怪物。